清晨的海口还裹着薄雾,骑楼老街的青石板路上已经响起窸窣的脚步声,我攥着那张被汗浸得发皱的纸条——“找何在大夫”,穿过飘着海南粉香气的巷弄,绕过开满三角梅的院墙,终于在博爱路尽头的老宅前停下脚步,朱漆斑驳的门楣上,“悬壶济世”四个鎏金大字被晨光镀得发亮,这里便是传说中藏着海南省宝级名老中医的地方。
推开门的刹那,浓郁的草药香混着沉香木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,候诊室里坐满了人,有抱着襁褓的年轻母亲,有拄着拐杖的银发老人,还有西装革履却不停看表的上班族,墙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,上面用毛笔写着“何在诊室”,笔锋苍劲如游龙走凤,正要开口询问,穿藏青色布衫的老人从里间踱出,手里端着青花瓷杯,热气氤氲间露出张布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脸——这便是众人口中的何老。
初见何老的人总会被他的眼睛惊艳,那双眼睛像是浸过南海的水,深邃通透又带着温润的光,他给人把脉时总爱先聊家常,问今天早餐吃了什么,最近睡眠可好,声音轻缓得像三亚湾的浪涛拍岸,我的手腕刚搭上脉枕,他就笑着说:“小姑娘,你这月子没坐好吧?”惊得我差点从藤椅上弹起来,原来上周暴雨天淋湿了衣服,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,在他指尖竟化作精准的判断。
何老开的方子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,别家的中药包得方方正正,他的却总多出几味看似无关的药材,有个慢性咽炎折腾了十年的患者抱怨药太苦,何老眯着眼笑:“良药苦口利于病,再加两钱罗汉果给你甜甜嘴。”没想到三副药下去,多年黏着喉咙的痰竟奇迹般化开了,后来才听说,那些“多余”的药材都是就地取材的宝贝——五指山的砂仁、黎母山的石斛、万宁的槟榔,每味都带着海南山水的灵气。
最难忘的是跟诊那天遇见的阿婆,她佝偻着背进来,手里提着个磨得发亮的铝制饭盒,何老一见就乐了:“王婶又给我带加积鸭粥啦?”诊室里的人都笑了,原来这位独居老人每月十五必定送来自家熬的粥,把完脉后,何老不仅调整了她的降压药方,还特意嘱咐药房把药材磨成细粉,混进她最爱吃的红糖糍粑里,临走时阿婆抹着眼泪说:“我这把老骨头,要不是何医生记挂着,早该去见老头子喽。”
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百草园,何老带着学徒辨认新采的岗梅根,他粗糙的手指抚过叶片背面的绒毛,像在抚摸婴儿的头发:“海南岛虽热,但这些生长在阴凉处的草药最懂养阴之道。”园子里种着上百种南药,重楼藏在芭蕉叶下,鸡血藤攀着围墙生长,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淡淡的药香,他说年轻时跑遍全岛采药,曾在霸王岭迷过路,是黎族老阿公教他用山苍子叶驱虫,从此便懂得天地万物皆是医书。
暮色渐浓时,诊所里的人才渐渐散去,我看见何老蹲在地上给小孙子系鞋带,白发垂落在孩子肩头,恍然惊觉这位省级名中医,不过是海南万千普通父亲中的一个,墙上挂满锦旗,他却最珍视那张泛黄的老照片——年轻时背着药箱走在乡村土路上,身后跟着挑着担子的徒弟,如今他的弟子遍布琼岛各地,乡镇卫生院里总能看见挂着“何氏内科”招牌的诊室。
离开时已是华灯初上,手里提着何老硬塞的自制鹧鸪茶,走过解放西熙攘的人群,忽然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跨越山海来找他,在这个追求速效的时代,有人愿意花三个时辰慢慢问你的生活起居;当机器取代了望闻问切,仍有双手能通过脉搏触摸到生命的律动;当标准化生产成为主流,还有人在坚持古法炮制每一味药材。
回程的车上翻看笔记,发现何老始终没说过什么高深理论,他说得最多的是“治病要先治心”,是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,是“做医生就像种椰子树,根扎得深才能结出好果子”,这些朴素的道理,就像椰汁浸润着海南人的血脉,也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中医火种。
如今每当有人问起海南省名老中医何在,我会指着地图上的琼州大地:他在晨曦微露时的诊脉声里,在烈日骄阳下的采药路上,在万家灯火中的煎药罐旁,他是骑楼老宅里飘出的药香,是五指山下流淌的山泉,是刻在海南人骨子里的生命密码,若真要找见他,不妨在某个湿润的清晨,循着草药香走进那条铺满火山岩的小巷——那个穿着布鞋、捧着紫砂壶的身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