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丫头,把竹匾端过来!"姥姥的布鞋底蹭着老槐树的裂纹,树皮簌簌落了几片,我踮着脚把榆木匾放在树根旁,看阳光穿过枝桠,在她花白的发梢织出细碎的光网,三十年过去了,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还守着后院,可再没人踩着树影晒药材了。
那年头巷口王大夫家的药铺子,总飘着当归混着麦香的味儿,每逢立夏,姥姥就㧟着竹篮往树底下一蹲,白芷、茯苓、党参在石板上摊成五色星。"药食同源呐",她总用这句话打发我偷吃黄芪片的手,老槐树的汁液渗进药材,晒足七个日头的中药材,裹着树荫的凉意钻进石磨,转出的面粉自带草木香。
要说这中药面的讲究,光是配比就大有门道,三成荞麦撑起筋骨,两成莜麦添绵软,剩下的五成白面最是寻常,可姥姥偏要往里加三指宽的艾草汁,说是祛风;抓一把炒熟的黑芝麻,养发;临了还要撒半勺甘草粉,美其名曰调和诸药,我常趴在树杈上,看面团在她掌心翻腾成雪团,擀面杖滚过晾衣绳般的案板,薄如蝉翼的面皮便落满槐花。
前些年带儿子回老宅,他捏着超市买的刀削面直撇嘴,我忽然想起树根下埋着的石磨,青苔都爬上了磨盘,三伏天蒸得人发昏,却正是晒药材的好时辰,领着小子挖开地窖,陈年艾草竟还带着潮气。"姥姥当年要晒够七个太阳呢",话没说完,小家伙已经抱着树杆往上蹿,惊落一地槐米。
如今家家户户都有破壁机,可姥姥的土方子反而成了稀罕物,上个月邻居张姐拎着礼品上门,就为求碗治胃寒的药面配方,我照着记忆抓了份砂仁、干姜,刚揉好面团就听她惊呼:"这面怎么带着松针味?"推开窗,不知谁家新栽的雪松正探进半截枝桠。
老槐树今年春天遭了雷劈,锯断的树干躺在院角,截面渗出琥珀色的泪,倒是西墙根那丛野薄荷疯长,揪几叶揉进面里,倒平白添了几分清凉,儿子视频时总嘟囔外卖不健康,我笑他不懂,真正的药膳哪是流水线能轧出来的?非得经了日头晒、露水打、树荫藏,才养得出那口灵气。
昨夜暴雨过后,发现断树桩旁冒出簇嫩芽,蹲下细看,竟是当年石缝里落下的决明子发了新苗,晨露未晞时采了尖芽,掺着新磨的薏仁粉,蒸笼掀开的刹那,满厨房都是破碎的阳光——原来那些被我们遗忘的老法子,早就悄悄长进了砖缝